是什么造成了中国学术界的科学精神之殇？

多年以来，学术造假、圈子文化、浮躁功利、跟风科研等让中国学术界饱受诟病，甚至酿成了青年人厌恶和逃离科研的恶果，对中国的科学研究和技术创新造成了极大的伤害。究其本质，有经济基础、社会环境等方面的因素，而学术界在科学精神方面的缺失则是一个无法忽视的因素。科学精神作为学术界的一种底线，出现了缺失，事实上就造成了中国学术界之“殇”。

2019年起，中共中央办公厅、国务院办公厅、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、国家科技部等相继出台了多个文件，试图纠正学术界的科研作风学风和不端行为，具体措施包括期刊学术不端行为界定、弘扬科学家精神加强作风和学风建设、压实国家科技计划（专项、基金等）任务承担单位科研作风学风和科研诚信主体责任、出台科学技术活动违规行为处理暂行规定（简称19号令）等。虽然这些措施取得了一些效果，但如何解决“中国学术界缺乏科学精神”这个问题，依然没有答案。

为此，中国计算机学会青年计算机科技论坛(CCF YOCSEF)于2020年12月19日上午9:00在北京文津国际酒店四层献天寿厅举办了观点论坛“是什么造成了学术界的科学精神之殇？”。本次论坛由李浥东（北京交通大学教授，YOCSEF AC副主席）和周彬（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副教授，YOCSEF AC委员）担任执行主席，王伟（北京交通大学教授，YOCSEF AC委员）和贺瑞君（人民邮电出版社编辑，YOCSEF AC委员）担任在线主席，人民日报高级记者赵永新、北京大学谢涛教授作为嘉宾进行了引导发言，来自全国各地YOCSEF分论坛的70多位青年专业人士，围绕职业道德、科学精神、科学家精神、职业精神等，分三个专题“中国学术界科学精神殇在哪？”、“是什么造成了科学精神的缺失”、“如何重塑科学精神”进行了热烈而又深入的探讨。现场讨论气氛热烈，思辨环节基本上都处于抢话筒状态。参会者从厘清科学、科学精神、科学家精神的内涵，以及从评价机制、学术道德、职业精神、问责机制、教育等角度提出了很多观点和建议。

论坛现场观众踊跃发言

科学精神迄今没有完整和统一的定义，但它的内涵较为明确，一般包括：①求真务实、严谨治学的求实精神；②批判的态度和质疑的精神；③勇攀高峰、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；④不带功利、追求自由思想的精神；⑤容忍试错的包容精神；⑥具有理性信念的理性精神；⑦征服自然、改造自然的精神，追求独立人格的精神等。根据本论坛提前向YOCSEF全国AC委员发布的调查问卷结果显示，求实（①）、批判（②）、创新（③）是中国学术界最缺乏的三种科学精神。

问卷调查：“汉芯事件”反映了中国学术界的科学精神在哪些方面有严重缺失？

人民日报高级记者赵永新在引导发言中指出，中国科技的发展经历了由乱到治、从受瓶颈制约到繁华、国家对科技创新越来越重视的过程，不同时期大家重点关注的科学精神内涵是不一样的，但整体上，中国在1919年前基本没有科学精神，一百多年过去了，科学精神还是非常欠缺。他认为，对中国当下的科学界来说，最缺乏或者说最重要的，是对科学的尊重，对科学的敬畏，对真理的尊重。他表示，这种不尊重不仅存在于科学界，更存在于社会各界，典型的就是学术造假。我们喊要对造假零容忍已经10年了，但是实际态度和做法都不敢恭维，例如韩春雨事件及其“非主观造假”结论。

人民日报高级记者赵永新做引导发言

北京大学谢涛教授做了“缩小理想和现实的差距，对实践中贯彻科学精神的思考”的引导发言，从评审人、科研团队负责人、科研人员三个视角，探讨了目前的评审制度、评价制度、社会环境对学术道德和科学精神的影响。他认为，学术道德是底线，科学精神则是高于学术道德的，应该是更高的追求。谢涛提到了朱光潜先生在1922年发表的一篇文章，说到了中国学术界五大通病：缺乏爱真理、科学批评、忠诚扎实、独立创造、客观实验的精神，他认为这些问题目前依然存在。

北京大学谢涛教授做引导发言

功利主义、重视短期、缺乏包容，是造成科学精神缺失的重要原因之一。科学精神的一个重要方面是不带功利和追求自由的思想。然而，在当今中国的社会上，踏踏实实做科研所得到的收获较小。中科院计算所包云岗研究员认为，功利主义的原因在于科研人员的生存问题，只要满足两点，科研人员的科学精神自然就会被释放出来：第一是科研人员的后顾之忧得到解决，第二是科研人员要做透一个难题和做成一件难事。长春理工大学李华和桂林理工大学董明刚均表示，中国学术界的科研人员虽然目前数量庞大，但有很大一部分并不真正热爱科研，而只是形势所迫从事科研而已。中科院信息工程研究所于静指出，目前有些本科生、研究生在做科研的过程中，会直接问老师能不能在三个月内发一篇论文，这样就可以写到简历上，找到好工作，申请到好学校。

行政过度干预、五唯倾向严重等，在客观上加剧了科学精神的缺失。我国目前的科研经费总量已经不少，但分配机制尚有缺陷，资源集中在少数的大型科研团队，大家都以抱上大腿、拿到帽子为荣，只有这样才能有资源，而且部分国家行政部门过度地干预了科研过程。中山大学王昌栋表示，科学精神的缺失离不开名和利两字，学术造假、圈子文化、跟风科研等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上面有一个指挥棒，例如，KPI、学科评估、代表作等，学校、国家给的压力太大了。西南大学蒋涛认为，科学、技术、工程具有不同的逻辑和要求，如果没有进行区分，国家都是按照同样的方式进行考核，就会催生科学精神的缺失。人民日报高级记者赵永新指出，虽然科学、技术、工程的小逻辑不同，但大逻辑是一致的，都需要遵循科学精神，而且科学精神不仅是科技界，国家行政部门对科研的管理也需要遵循科学精神和科学规律。

中国对科学精神的教育严重不足，在事实上制约了科学精神的产生。我们在小学、初中、高中、大学的整个教育环节中，只培养了一些基础的道德，在科学理念、批判性思维、好奇心、社会贡献等方面的培养是缺失的。清华大学科学史系胡翌霖博士指出，中小学是人格形成的关键时期，而我国在历史教育方面较缺少科学史教育，也没有足够地尊重科学和尊重历史，课本中很多科学家故事都是编的，这种情况带来的最大伤害就是美化了科学和科学家，不仅不能培育科学精神，还会培育出造假精神。

学术评价在科学研究的过程中非常重要且必不可少。与会者认为改进评价方式是重塑科学精神的重要手段之一，可以尝试建立公开的学术评价和评审机制，评审过程尽可能地公开，通过提供一个开放的平台，让所有人都看到评审过程和结果。此外，清华大学副教授崔鹏认为，科学精神的评价应该是一个负面清单，学术评价应该回归到学术本身，这是对科学精神的一种尊重。有参会人员还表示，不要将科学精神绑上道德神坛，不建议将立德树人作为另外的评价指标，这将会为科学精神带来极大的损害。

本论坛提前向YOCSEF全国AC委员发布的调查问卷结果显示，受访者认为教育是重塑中国学术界科学精神的一个有效手段。清华大学科学史系吴国盛教授认为，科学精神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话题，中国在这方面的缺陷是功利主义和实用主义过剩，主要原因是中国传统文化不怎么讲为科学而科学，使得我们对科学精神缺乏基本的认同。他表示，要改变这个局面，首先要从教育做起，我们的科学教育不能光是讲科学用于什么，而是要弘扬一种为了真理而不计利害的精神，需要从小学、大学到科学界全方位的反省、全方位的探讨，要求我们科学教育、科学政策都要做相应的转变。苹果公司黄婷婷认为，我们的教育不要把科学精神捧上神坛，科学精神没有什么神秘的，最根本的是人类自由的精神。福建师范大学熊金波表示，科学精神最初的体现还是在兴趣和探索方面，美国的小学教育在这一块做的非常好，他们从三年级开始至少每个月都有科学实验的任务，学生回去利用课外的时间收集和整理资料，做一个小作品，然后来总结，下周一到教室里面汇报作品，这样就培养了学生的科学探索精神。

问卷调查：如何重塑科学精神？

当今中国面临的很多问题可能都要靠科学精神来破局，正因为如此，本论坛的目的在于剖析中国学术界的科学精神出了什么问题、如何能够重塑。大家可能会觉得论坛题目中的“殇”稍微有一点负能量，但这就是CCF YOCSEF的特色，目的是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，这也是一种科学精神。同时，CCF YOCSEF不仅要坐而论道，也要起而行之。论坛结束后，CCF YOCSEF将组织相关专家学者编撰《科学精神白皮书》，对科学精神的内涵和外延进行系统的阐述，并且将构建科学精神的教育体系，力争涵盖小学、中学、大学、研究生等各个阶段的教育。

此外，论坛现场还发布了“CCF YOCSEF关于践行科学精神的承诺书”，所有签署了承诺书的CCF会员都将通过CCF官网等向全社会公开，接受社会各界的监督。北京交通大学李浥东教授、中科院计算所沈华伟研究员、北京大学谢涛教授现场报名签署了承诺书。CCF YOCSEF现任主席崔鹏现场提出了YOCSEF践行科学精神和签署承诺书的动议，现场14名AC通过举手表决一致通过了该动议。

CCF YOCSEF AC主席对论坛进行总结

最后，CCF YOCSEF AC现任主席崔鹏总结道，在科学精神所有链条里有一个很关键的因素就是我们科学家自己，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够珍视科学家的身份，我相信今天的很多问题就会慢慢解决。人不可能一直只做正确的事情，尤其在目前的大环境下，但是我们一定要坚持做正确的事。不能因为大环境，我们连正确的事情都放弃掉。某些情况下因为某些压力和环境影响，我们可能稍微会偏一偏，但是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做正确的事情。我们希望通过YOCSEF组织这样一系列的活动，让更多人能够在当前环境下坚持做正确的事情，坚持的人多了，这个社会就会变得更加正确。

论坛结束后参会者合影